1
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江逸已为人父的人。
听闻消息那日,我正准备翻越围墙回江府。
仆役匆匆而过,我无意间听见几句低语:“少将军吩咐了,这事暂且莫要传扬出去,若让林姑娘知晓,必然不肯罢休。”
我心头一震,险些摔落在地。
我自小就心属江逸,为他苦苦守候多年。
两年前,他允诺于我:“待你年满十八,我便向府中长辈求娶。”
但如今的消息,竟如此令人讽刺。
我收拾行囊,向长辈回书,决定允诺一位近来对我心生好感的少侠的求亲。
从此以后,我林芸,再不会再为江逸有一分一毫动心。
1.
“江逸,我看你这事瞒不住吧?林芸可是从小住在你府中,怎么可能不察觉?”
听到这一声调笑,我忍不住往廊下探去,只见站在江逸身旁的是当朝礼部侍郎之子,容玉。
江逸闻言,也不过淡淡一笑,抬手抿了一口茶,神色自若。
“她自小性子强,动辄拔刀舞枪,知道了还不得闹腾得整个府邸都不安生?”江逸漫不经心地说道。
廊外的我脚步一顿,心中竟生出几分不甘。
江逸不是不知道,若是他身旁有女子靠近,我必定是会立即赶走的。
曾有一次他不过和一位千金多说了几句话,回府后便被我在堂上质问了好久。
后来他无奈地笑了笑,却并未责备我半分。
就在我愣神之际,一声柔和的笑语自走廊那头传来。
容玉见状,眯了眯眼,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看向江逸,“瞧,你夫人和未来的小将军来了,你可真是好福气。”
我回头望去,只见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缓缓走来,正是汝安侯的嫡女——叶清兰。
她是我儿时的玩伴,曾在我寄居江府时频频来往。
她身边的丫鬟抱着一个孩子走过来,笑盈盈地将孩子递到她怀中。
江逸一见,立刻上前,温柔地接过孩子,低头轻声哄慰,眼中尽是宠爱。
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。
竟然是叶清兰?
叶清兰走近,温婉一笑,“容公子说笑了,不过是听说江府有贵客在,来打声招呼罢了。”
她话音未落,江逸已然微笑着看向她,语气中带着少见的柔情,“清兰不必谦让,咱们的事,早晚会昭告众人。”
我怔在原地,想要质问江逸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江逸不过是对我许下一句口头承诺,从未公开表态,更没有正式求娶。
他给我的,终究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希望罢了。
“你就不打算和林姑娘解释一二?她这些年可是一直心系于你。”
“不必了,她不过是我义妹,小时候因托付于我父亲,才住在江府。自始至终,我心中所念之人,唯有清兰。”
2.
我从后院匆匆走出,胸口仿佛压着什么,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。
刚走到府门口,便遇到了江逸的好友。
他看到我时微微一愣,随即惊讶地问道:“林姑娘?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我刚听人说江大少爷今日......唉,怎么不见江少陪着你?”
我怔怔地望着他,勉强笑了笑:“不过是回来看看义父,江大哥自然有更重要的事要忙。”
正说着,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我回头一看,是江逸,他眼中掠过一丝意外,随即便带着温和的笑意走上前来:“芸儿,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今日回来?若早知你归来,我自会亲自来接你。”
他的话如一缕温暖的微风,带着惯常的关切,让我一瞬间竟有些恍惚。
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多年前的那个夜晚,江逸轻轻拥着我,低声在我耳边说道:“待你年满十八,我便向府中长辈求娶。”
我忍不住打量他,却猛然发现,原本我亲手给他挂在腰间的玉佩已经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精致的绸缎香囊。
回过神来,江逸已经微微侧身,做了个邀请的手势,“你在外学艺,定是怀念京中美食吧?正好今夜府中设宴,定有你喜欢的。”
我怔怔地看着他,不由得心中一动,忍不住想,或许他会趁机与我解释一切,或许那些传言只是误会,或许他真的......只是未曾有机会向我表明心意。
这样想着,我点了点头。
江逸笑意更深,领着我往府内宴席走去。
我方才不过是从府外的围墙翻了进来,心急之下没来得及细看。
如今顺着江逸的脚步走进府内,才发现四处张灯结彩,廊下彩绸随风轻扬,处处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。
我心头微微一沉,隐隐猜到这番排场大概是为了他与汝安侯府的联姻。
正想着,便见几个小厮忙碌地来回穿梭,低声商量着什么:“挑选好的乳母已经入府了,**吩咐要尽快安置妥当。”
见我神色异样,他神情一僵,随即淡淡一笑,含糊地辩解道:“这是替一位同僚的孩子安排的,你不必多想。”
我站在他身侧,心头苦涩蔓延开来,心底最后一丝期待也随之消散。
原来,他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。
3.
一路上,我的心绪难平。
几次张口想问,又怕自己一厢情愿换来更冷漠的回答,最后只得低声问道:“江大哥,你之前带着的那块玉佩,怎么不见了?”
江逸的步伐微微一顿,随即答道:“玉佩?哦,前些时日不小心摔了,便没有再戴。”
他说得敷衍,而我却清楚地记得,当初我将玉佩交给他时他眼中的柔情与承诺。
恍惚间,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,觉得自己可笑又无力。
一路无言地跟着他,忽然瞥见自己曾住过的小院。
院门微微敞开,院中杂草丛生,枝叶零乱,石阶上甚至落满了尘土,显然许久无人打理。
我的脚步不自觉地一滞,忍不住走上前去。
刚刚踏上台阶,江逸便伸手拉住我,轻声说道:“芸儿,咱们先去宴席吧,这院子下人怠慢了,待会我自会责罚他们。”
我微微一愣,心中明白得很——若无他的授意,这些下人们岂敢如此怠慢?
原来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让我离开。
我默默收回脚步,随着他走向前厅,宴席上宾客早已入席。
江逸亲自替我布菜盛汤,我一时有些动容,可当我低头看去,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凉意。
他夹来的菜,清一色全是叶清兰最爱的小炒,我从不爱吃的味道。
江逸仿佛没有察觉我的僵硬,自顾自地问我:“这些年你在外学艺,想来辛苦,日后若是需要什么帮衬,尽管与我说。”
话音未落,他又笑着说道,“等你十八岁生辰,我定会好好为你操办一场。”
我心中猛地一沉,胸口发闷得说不出话来。
我的十八岁生辰,早已在孤身漂泊中悄然度过。
原来他根本都不记得,只有我还将当时的话当做承诺。
4.
我借口出来透气,独自徘徊在江府的花园中。
江府的每一处角落我都熟悉得很,近十年时光,我几乎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。
我的父亲当年是江老将军的副将,为了救他,战死沙场。
江老将军悲痛之余,亲自将我接回江府,收为义女。
那时我不过八岁,府中上下对我毫无敬意。而老将军常年驻守边疆,并不知情。
我不曾多言,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寄人篱下之人。
直到两年后江逸学成归来,在府中偶然看到下人对我怠慢,才冷声责骂他们:“芸儿再如何,也是江府的**,谁敢怠慢?”
自那日后,府中的人对我才多了几分敬重,而我也将他当做亲人,感激之余,心中竟生出一丝依赖。
随着年岁渐长,这份依赖变成了心底无法对人言说的情愫。
为了有朝一日能与他共赴沙场,我甚至决定去外学艺,不畏风霜,不惧艰险。
然而谁知,仅仅一年的时间,在他眼里,我就不过是府中一个客人罢了。
我不想多留,唤来信鸽,从袖中抽出纸笔,飞快地写下——不日即归。
待信鸽振翅飞远,我才收回视线,心头空荡荡的,仿佛刚才那封信已彻底了断了我与江府的牵绊。
转身时,却见叶清兰带着两个丫鬟站在不远处。
一个丫鬟立刻站出来,昂着头带着几分嘲讽道:“林姑娘,如今江少爷成婚在即,您该当识趣些,省得给人添乱。”
我不语,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转身离去。
5.
次日,京中好友设宴为我接风洗尘。
我微微一笑,与大家寒暄几句,正待坐下,余光却瞥见大门口缓缓走进两人。
江逸眉眼含笑,而他身旁正是一身素雅的叶清兰。
几位好友面带尴尬,立刻上前替他们打掩护。
容玉急急说道:“林姑娘今日归来,大家都是老友,不妨开怀畅饮。”
原先知我对江逸心意的朋友们,如今却只顾着维持着表面的和气,仿佛生怕我会闹出什么不愉快来。
江逸对着我微微一笑,举杯示意。
我不愿看他与叶清兰的恩爱模样,便借口说道:“方才赶来匆忙,我去更衣一下。”
我起身离开宴席,忽听到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。
我一转头,见到叶清兰缓缓走近。
“林姐姐,这些年在外学艺,想来不易。”
“你想说什么直接说。”
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,随后垂眸轻叹一声,“我知道姐姐这些年来心系江大哥,但毕竟身份悬殊,我和江大哥的婚约才是正统。”
我转身欲走,不愿再多费一言。
忽然身旁一声惊呼,叶清兰竟脚步一滑,从楼梯上滚了下去。
“**!**——”
江逸快步走到叶清兰身旁,脸色阴沉,焦急地将她扶起。
叶清兰神情痛楚,脸色苍白,轻轻抓着江逸的手臂,微微抬头看向我,眼神中带着一丝委屈。
站在她身边的丫鬟忽然扯着嗓子喊道:“江少爷你要替我们**做主啊!是林**!她刚刚狠狠推了**一把,**才会摔下去!”
叶清兰轻轻扶着江逸的手臂,柔声说道:“江大哥,别怪林姐姐了,都是我的错。”
“我不该无意中说漏了我们的婚约,才让她误会。若不是我一时不慎,她也不会这样。”
她的话语带着无辜与自责的意味,却给我定好了罪名。
江逸听了她的话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冷冷看向我,语气中满是责备。
“林芸,清兰是侯府嫡女,身份金贵,你怎能如此无礼?她哪里像你这样皮糙肉厚,伤不着痛不疼!”
我咬紧牙关,心头的冷意如潮水般涌来,却不发一语。
江逸见我不作声,更加怒不可遏,冷声道:“还不快向清兰道歉?你太放肆了!”
小说《云不渡江》 1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