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照花野

四

顾叔叔不是一个好人。

我**看错了。

那天放学，我从学校出来，远远的就看见顾叔叔，但他没看见我。

我还没来得及喊他，他身边就出现几个人，不知道讲了什么，顾叔叔就跟着他们走了。

我好奇地跟在他们身后，走了大概十多分钟，见几人停在一条巷子，走出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。

壮汉说：“十万?不准备还了是吗?”

我藏在垃圾桶后面，听见顾叔叔的声音有些发颤：“再给我几天时间，我现在真凑不出这么多钱。”

那壮汉啐了顾叔叔一口，骂道：“老子先剁了你几根手指头，看看你究竟还不还得出来。”

我的心揪了起来，随后便听见顾叔叔大叫：“我还我还!我媳妇有存款，我去偷!我去偷来给你们!”

我震惊得张大嘴巴，不敢再听后面的话。

**十万存款是留着给我读书的。

以前在村里，是外婆带我，**每年都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。

她每次回来一两天，又得匆匆忙忙走。终于有一年，我嚎啕大哭有用了，我妈抱着我最终没舍得离开。

她在城里自己做起了生意，每个星期都回家看我和外婆。

上学前班的时候，**带我去存钱，接过银行卡的时候，我妈对我说：“这些钱都是存给柠柠以后读书用的，柠柠要加油哦~”

我答应过**，要成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。

可顾叔叔好坏，居然想偷我读书的钱。

跑回家后，我立刻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妈。

我妈很严肃，问我真的听清楚了吗。我说：“听得很清楚，就是顾爸爸说的。”

**沉默了很久，才和我说：“柠柠，不要让顾爸爸知道咱们听见了，好吗?”

我点点头，以为**不在意，直到有一天晚上，我被吵醒了。

**在和顾叔叔在吵架，**说：“这钱是存着给孩子读书的，你拿走了他们怎么办?”

顾叔叔道：“可是不还钱他们会杀了我，阿琴，他们真的会杀了我的。”

阿琴是我**的小名，她死死地拽着包，不让顾叔叔抢去：“这不是你的钱，你这是偷是抢!”

“你自己说的是一家人，为什么我要一点钱你都不给，你眼里只有你女儿是吗?”

“那我要结婚你为什么不愿意?”我妈生气地问他，“现在要钱了，又知道是一家人了?”

顾叔叔又急又气，抢不到包就一直推我妈：“别忘了当初你为什么和老子在一起，还要结婚，办婚礼你出?”

我妈被推得后腰撞在茶几上，冷汗直冒。

顾叔叔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，伸手去扶我妈。

我妈拒绝了，我妈说：“钱是我存给孩子读书的，你别想拿走一分一毫!”

顾叔叔央求半天我妈没松口，最后“砰”的一声跪在我妈面前：“求你了阿琴，你就救我一命吧。我不还钱他们会杀了我的，真的阿琴，他们是杀人犯，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。”

我妈冷眼看着他：“既然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，为什么还要找他们借钱?”

“我没办法，我真的没办法。”顾叔叔哭得直不起身，“顾昭七岁那年，他妈把他锁在阳台，卷着家里所有钱跟人跑了。那晚下了一夜的雨，我从老家回来的时候，顾昭已经病得只剩一口气了。”

“我身上没钱去医院看不了病，是马老头和我他说认识一个医生，他带着我去了那家诊所。住了三天，顾昭确实好了，后来结账要一千五，我拿不出来，医生说可以先写一个欠条，我以为遇到了活菩萨就签了。”

“但我没想到......医生和他们是一伙的。”顾叔叔声音嘶哑，哽咽到话都说不清楚，“我......我这些年零零散散地给过他们不少钱，但我没想到利滚利，我根本还不清楚。”

屋子里沉默了很久，只有男人声嘶力竭的哭泣。

我妈最后还是心软了，将包给了地上不成样子的男人。

听见关门声，我才走到我妈面前，伸手擦了下她的眼泪。

我妈终于彻底崩溃，抱着我嚎啕大哭。

这是我妈存了七年的血汗钱，一分一毫都来之不易。

泪眼婆娑间，我看见顾昭的门虚掩着，一个瘦小的身形沉默地站在黑暗里。

五

第二天我起床上学，日子照旧一天天过去，来学校接我和顾昭的人从顾叔叔变成了我妈。

我原本以为那只是一个小插曲，并不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活。

直到那天植树节，我看见了顾叔叔在打我妈。

那天，我忘记带铲子，半路回家去取。

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杂乱的声音，接着是男人的怒骂。

我打开门就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。

家里混沌一片，我妈缩在地上疼得挛筋，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掉在地上，裸露出来的皮肤全是红紫的伤痕。

我第一次见这样的顾叔叔，他像地狱的夜叉，一拳又一拳地揍着我妈，下手毫不留情。

我扑上去咬他，顾叔叔却一巴掌把我扇飞，我倒在地上呜呜地哭着，看见我妈艰难地冲我摇摇头。

顾叔叔被我咬了一口，猩红着一双眼盯着我看：“小杂种，敢咬老子是吧?”

他一步步朝我走来，像地狱索命的恶鬼，我抖着身体朝后缩，就在他一巴掌打下来的时候我闭上了眼。

但预想中的巴掌没落到我脸上。

是顾昭，他替我受了。

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，他就一拳砸在顾叔叔脸上。

顾叔叔怒极反笑：“好好，你也敢打老子。”随后就对顾昭动手，顾昭才十岁，自然是打不过一个成年人，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。

我妈从地上挣扎起来，重新和顾叔叔扭打在一起，我躲在角落里，看着他们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。

后来顾叔叔打累了，躺在地上睡死过去。

我妈和顾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过了一会，我妈进屋收了几样东西，朝我招招手。

我连滚带爬地跑到我妈面前，这才闻到了空气中臭气熏天的酒味。

我妈带着我走出门，顾昭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我们。

我仰起头，看见**拎包的手紧了又紧，最后对顾昭道：“跟我走吧。”

坐上大巴，我看见顾昭偷偷在擦眼泪。

我假装没看见，一直盯着窗外，城市的房屋渐渐退却，最后回到农村的一片荒野。

下车的时候，顾昭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颗糖，他说：“对不起。”

我打掉他手里的糖，彩色玻璃纸落在地上，折射出七彩的光。

我愤怒地说：“我讨厌你爸，也讨厌你!”

六

我回到村里，又见到了娟子。

她依旧穿着很土的大红色衣服，浑身脏兮兮的，她缠着我把头花送她，说我现在像个小公主。

我心情大好，将不喜欢的头绳都给了她。

娟子开心得不得了，拉着我去村头玩。

去了才发现，顾昭居然也在。

他正在用小棍子在土上写字。

村里的孩子读书都晚，好几个现在还不识字，围着顾昭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。

我看不得顾昭得意，在一旁冷哼：“这有什么了不起的，我也会。”

顾昭却一如反常地没有怼我，反而耐心的问我：“那你可以和我一起教他们吗?他们太热情了，我应付不过来。”

我不知道什么思想，居然答应下来。

村里只有一些年长的老人，一群小孩跟着我们识字，不会乱跑，他们乐得清闲，经常任由几个小孩在外面野。

我妈被顾叔叔搞得元气大伤，偶尔跟着外婆去地里做做活，也不管我们。

于是我和顾昭经常玩到晚上，带着一群小孩躺在田埂上看月亮。

身后是大片大片娇嫩的油菜花，头上是漫天繁星月照明。

顾昭伸手捉了只萤火虫，葳蕤地光萦绕在他白皙的指尖。

他教我们念诗：银烛秋光冷画屏，轻罗小扇扑流萤。天阶夜色凉如水，卧看牵牛织女星。

没有人知道这首诗讲了什么。我不懂，顾昭也不懂，但不妨碍一群小孩追着我们喊“老师”。

村里赶集，**要下地帮外婆收菜籽，就让我带着顾昭去买东西。

见惯了城里的商城街道，我对集市兴趣少了很多，但顾昭却乐此不疲，问东问西。

逛了一早上，他说请我吃凉粉。

嫩黄色的豌豆凉粉被切成整齐的细条摆在碗里，加入各色调料，最后再撒上葱花香菜，顾昭馋的口水都要滴出来了。

我看着大快朵颐地顾昭，困惑地挑起一根尝了尝味道。往日里觉得平平无奇的滋味此刻却鲜活起来。

吃完一整碗，他才想起来是要请我吃的，于是又不好意思起来。

我指着树底下的石膏娃娃，说：“那你请我涂一个石膏娃娃吧。”

顾昭露出肉痛的神色，还是掏出十块钱给我买了一个。

坐在摊边涂了一个小时，顾昭终于忍受不了，从我手里抢过画笔，涂涂改改，终于把面目全非的小熊拯救回来。

我捧着石膏娃娃，也学起顾昭口是心非的做派，吐槽道：“丑死了。”

顾昭一句话没说，背着背篓跟在我身后，回了家。

晚上睡觉，我把自己攒的硬币全部放进了石膏娃娃里面。

以前听同学说，白鸽公园里有一个许愿池，只要把硬币抛在正中心的泉眼，许的愿望就会实现。

我想攒很多很多硬币，去许很多很多个愿望。

七

我知道顾叔叔会找来，但没想到那么快。

他一路问人，找到外婆家。

拿着刀架在外婆脖子上，利刃随时会划断外婆满是褶皱的脖颈。

他说：“阿琴，你最好和我回去，不然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。”

小说《月照花野》 第2章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