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从徐记米铺购入新米十石……”
秦兮若的目光在“新米”两个字上流连着,又顺带着看了眼记账的日期,是今年的二月。
那时候的她还在外厨房里当差。她记得那个时候外厨房里确实新到了一批米,不过米的成色却算不得好,因为她不止一次听到负责煮粥的陈婆子抱怨,说这米又碎又陈,一点都不好淘煮。
要知道每年的新米和陈米的价钱差的可不是一点点,随便这么一倒腾,就会有大笔的银子落入了私人的腰包。
只是不知道做这手脚的到底是什么人。
她正思踌着,霞珠就端了茶点进屋。
“让您久等了,”她一脸歉意地说着,却把茶点放在了门外,“奴婢将茶放这了,以免不小心打翻了,浸湿了账本可就不好交差了。”
秦兮若听得这话,就干脆合上了账本,笑道:“正好我看得也有些乏了,不如你陪我说会话吧!”
说完这话,她就走出南梢间,在外间找了个地方坐了,同那霞珠寒暄了起来。
她起先问了霞珠几句类似于“姐姐今年多大了”“进府当差几年了”“家里可还有什么人”的话,然后就将话题一转,问道:“我刚才瞧着这些账本,字迹娟秀,一笔笔写得十分清楚,这账也是那些管事的婆子们记的吗?”
因为有了前头的对话,两人也算是聊开了,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,霞珠便同秦兮若笑:“那些管事的婆子斗大的字都认不得一箩筐,哪里又记得了账?每次都是她们拿了账单来,再由我给她们一笔笔记上的。”
“那这账上的字都是姐姐写的咯!姐姐还真是字如其人,字漂亮,人也漂亮。”秦兮若就不着痕迹地拍着霞珠的马屁,“可姐姐说那些婆子不识字,那会不会有人故意写错账单,故意来诓这些婆子?”
霞珠听了便笑:“我说她们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,不代表她们完全不识字,这壹贰叁肆个十百仟她们还是识得的,要不然也不敢让她们管事呀!”
也就是说,陈米换新粮这事是不可能绕过管事婆子的。
“那这些管事婆子拿来账单后,姐姐要不要去看看实物呀?”秦兮若继续问。
“我哪有那样的闲工夫?”霞珠笑着摇头,“她们一来就是一沓账单,有些还是被她们积攒了大半个月,我只管照着账单誊到账册上,账单上要是出了什么错,那自然是管事婆子们的事,我可管不着。”
“也是,不然还要这些管事婆子做什么。”秦兮若就笑着应了霞珠的话,待喝过一盅茶后,她又回了南梢间继续翻动那些账本来。
等到快要正午时,想要回琅褔苑的秦兮若便去正房找严姑姑。
穆嬷嬷就让她入了内。
秦兮若早上来的时候,就闻着屋里有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,待入了西次间,她才发现这边的屋里竟供了个小小的佛堂。
穆嬷嬷一见到她,便问:“那些账册看得怎么样了?”
秦兮若就笑答:“我看得比较慢,今天一上午只看了半本,发现米的开销有点大。”
说这话时,她特意看向了穆嬷嬷,却只见穆嬷嬷笑着点了头:“府里的人多,米面油这一块的开销确实大,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总不能叫人饿着肚子去当差。”
秦兮若见穆嬷嬷的脸上毫无避讳之色,便猜想陈米的事大概与穆嬷嬷无关,可她又不知道要不要同穆嬷嬷提及此事,毕竟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忌惮穆嬷嬷的。
“行吧,今日我也不留你们在我这用饭了。”想着秦兮若早上陪着她用早饭时的拘谨劲,穆嬷嬷也不想再为难她,然后转头看向严姑姑,“至于我同你的说的事,也要趁早办了才好,王爷不想再往后拖了。”
“是。”严姑姑屈膝应了,就和秦兮若一道辞别了穆嬷嬷出了岚香院。
等一回到琅褔苑,秦兮若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慕成雪说起了陈米的事。
慕成雪听得直皱眉。
他不缺钱,可那并不代表着他愿意被人当成傻子来讹钱。
“这话你还和谁说过?”慕成雪就看着秦兮若问。
“我谁也没敢说,”秦兮若就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,“我只试探了一下穆嬷嬷和她身边的霞珠姑娘,她们二人都没有什么反应。”
慕成雪就点了头:“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,以免打草惊蛇。”
到了晚上,慕成雪却带着秦兮若去了外厨房。
外厨房一过戌时就会封灶,夜里也不会留人。慕成雪在后门处,拿出把匕首在门栓那拨弄了两下,原本锁着的后门就这样被他打开了。
秦兮若跟着慕成雪进了后院,可目光却被门边摆着的笼子所吸引。
因为那笼子里关着的正是她之前养在风清堂里的那只白兔子。
“它怎么会在这?”秦兮若打量起那只白兔,发现比之前她养着的时候胖了一圈。
可一提起这只白兔,慕成雪的脸上就有了些不自在。
这毕竟是他送给秦兮若的第一件礼物,可没想她却只想到了“红烧”或“清蒸”。
“咱们不有段时间没去风清堂了么?我怕把这只兔子饿瘦了,便让人提到外厨房来养了。”慕成雪同秦兮若解释了这一句,就拉着她往屋里走,“这儿你熟吗?平日她们将大米都堆在哪?”
秦兮若这才记起他们此行的目的。
她就带着慕成雪往平日里存食物的屋子去了。
那间屋子没有窗,进去之后就黑漆漆的,伸手不见五指。
慕成雪就掏出火折吹了吹,屋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。
秦兮若一眼就瞧见了堆在墙角的大米。
不过和她印象中堆积如山的样子有所不同,那里只剩下了四五袋的样子。
慕成雪打开其中一袋,一股陈米味就扑了出来,他伸手抓出一把来,随手一碾,就成了碎末。
接着,他又将剩下的几袋米都查看一遍,无一例外。
“怎样?”秦兮若凑了过去,问。
“是陈米。”慕成雪就沉了脸。
陈米并非不能吃,京城里有不少人家因为钱少,一直吃的就是陈米。
可将陈米当成新米卖给王府,这分明是将他当成了冤大头。
秦兮若就感受到了他的怒意。
她打量了那些米袋一眼,就拉住了慕成雪:“这儿的存米不多了,若无意外,这几日便会要补货进来,与其这个时候发难,不如等他们把新的陈米运进来再说。”
慕成雪仔细一想,觉得秦兮若说得有道理。
这些人已经尝过了甜头,绝不会就此罢手,只怕会买进更多的陈米以次充好。
于是他扎好了那些米袋,熄了火折,准备带秦兮若原路返回。
“可这个门……”秦兮若就指了指门。
他们来时可是关得好好的,若在明早被人发现没有关,只怕是会让人引起警觉。
没想慕成雪笑着将她推出门,然后在院内将门栓好,再一个翻身从围墙上翻了下来。
慕成雪素来就是个翻墙的好手,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!
秦兮若就讪讪地笑了笑,跟着慕成雪回了琅褔苑。
接下来几天,秦兮若都当成无事发生,每天都会去穆嬷嬷的院子里听那些管事婆子们回事,许是因为看过账册的原因,她终于不再是一头雾水,只是在穆嬷嬷跟前,她尽量不说话,以免让人觉得她喧宾夺了主。
一日,管着外厨房的张婆子开了口:“……之前买的那批大米快用完了,是不是要照着之前的单子再同徐记米铺订一批货?”
“行,你照着之前的办吧!”对于这种之前有例可寻的事,穆嬷嬷并没有太多意见,而是让张婆子照着之前的章程办事。
秦兮若却把这事记下了,回头就告诉了慕成雪。
慕成雪就招了祁玉来:“去查查徐记米铺,看看这陈米换新粮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。”
祁玉这边刚一离开,李总管就找了过来。
“我们特意派人跑了趟安平,找了那边县衙里的人查了户籍,芩草姑娘的家人自六年前离开安平后就没有回去过。”李总管就回着话。
虽然一开始秦兮若就觉得这件事希望渺茫,但此刻从李总管的口中听得这个消息,心里依旧觉得有些失落。
待李总管走后,她就同慕成雪道:“不知道芩草姐姐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不会伤心。”
“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吧!”慕成雪就叹了口气,“顺便问问她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,她之前是提出想出府的,如今既然寻不到家人,她要想继续留在府中也可以。”
秦兮若就把这话转告给了芩草。
芩草听得那消息后,先是默默地哭了一顿,随后擦干眼泪道:“我之前就料想会是这么个结局,只是心里一直不愿承认而已,现在我依旧可以认为他们和我一样,只是没有回乡而已……”
然而秦兮若和芩草的心里都很清楚,以大燕的户籍制度,除非有亲眷愿意收留,没有户籍的人都是要被遣返的。
只是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提这话。
“王爷让我问姐姐可有其他的打算,若是想继续留在府里也是可以的。”秦兮若就安抚着芩草。
没想芩草却摇了头:“我都已经十八了,在府里还能留几年?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嫁个年轻的管事,当个管事的媳妇子。”
“那姐姐可有中意的人?”秦兮若这话刚一问出口就后悔了。
芩草她们几个之前最中意的人不就是慕成雪吗?
芩草听得这话也是一愣,随后就羞红了脸同秦兮若道:“要不你去帮我求了王爷,将我配了人吧!只要人好,家世清白,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。”
“听你这么一说,我倒是想起个人来。”秦兮若想了想道,“王爷的马场里有个叫马进的管事,这次王爷在马场遇险就是被他的爹娘所救,王爷答应马叔和马婶要帮马进说一房媳妇……你要是觉得好,我便让王爷找个由头让那马进来一趟,找个机会让你相看相看。”
“这……”芩草犹豫着,还是点了头。
“你确定这不是乱点鸳鸯谱?”慕成雪听了秦兮若的主意却不觉得怎么样,可他还是让人递信去了马场让马进进京。
马进的娘自那日送走慕成雪后就一直在盼着京城的宁王府来消息。
可马场里的人却觉得她这是得了失心疯,就连马进的爹都开始劝她:“不过王爷随口应下的一句话,哪里就能当真了。而且就咱们家这个样子,真要帮马进说了一房媳妇,咱们也没本事把人留下来啊!”
“可我就是觉得王爷不会失信于我们。”马进的娘却不死心。
因此,京城里来人叫马进进京时,马进的娘便逢人就说:“定是王爷要替我家马进说媳妇了!”
马场里的人虽随声附和着,可到底没有人把这事当真。
他们只知道马进去了趟宁王府,在王爷的院子里呆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就被王爷用一锭银子打发回来了。
大家都笑马进的娘痴人说梦,只是这样的话没有人敢在他们一家人面前说而已。
送走马进后,秦兮若并没有急着去问芩草,而是过两日后,她才同芩草提起了此事。
芩草就想起了那天在院子里见到的那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,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,一身褐色的短打,显得手长脚长,和王爷说话也是对答如流,根本没有怯场的意思。
她就红着脸应下了此事。
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,秦兮若就给马婶捎了个信去,告诉她王爷替马进保了一门亲。
得到信的马婶就激动地进了京,待见过芩草后,更是喜出望外,就迫不及待地将这桩婚事定了下来。
“姑娘啊,我可不是那恶婆婆,你嫁到我们家后,只管和马进在马场过你们的小日子,我和他爹还干得动活,也不用你们伺候,等将来你们生了孩子,我还能帮你们看孩子。”马婶絮絮地和芩草说着,听得芩草羞红了脸。
秦兮若就同慕成雪商量:“芩草姐姐好歹算是你身边的人,总不能让她嫁得太寒酸吧?”
慕成雪想到的却是之前那些在他身边服侍的人。
“这件事就由你和严姑姑去办吧!就说是我的意思,尽量办得风光点。”慕成雪就同秦兮若点头道,“也算是给府里其他的人树个榜样,只要好好当差,我必不会亏待她们。”
有了慕成雪这句话,秦兮若就大张旗鼓地替芩草准备起嫁妆来,还拉了沈青梅和周采薇一块来帮忙。
看着秦兮若从银楼订回来的首饰,沈青梅就和周采薇感叹:“也不知道绮罗和甘松有没有后悔,像芩草这样多好。”
周采薇则往四下里看了看,见没有旁人就同沈青梅道:“绮罗那天往这柱子上一撞,到了晚上就不行了,当时甘松就在她身旁,瞧着绮罗快咽气的模样,人都吓软了。穆嬷嬷瞧着,就把她们两个都打发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。”
“我就说,怎么这么些天都没听到她们两的消息了,原来是已经不在府里了。”沈青梅恍然大悟,“我也听说胡家打算把胡轻云接回去了,这两天她见着我都绕道走。”
“胡轻云这样的,都已经算是王爷格外开恩了吧!”周采薇就忿忿地说,“我要是王爷,一定先把她打上二十大板再说。”
“就是!”沈青梅同仇敌忾地点了头。
可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在秦兮若跟前提及此事。
小说《侯府的蔷薇》 侯府的蔷薇第31章 试读结束。